由风华与神秘工艺不解缘

    玲珑小巧的鼻烟壶，本是为存放鼻烟而发明的实用器具，如今却是收藏和拍卖市场炙手可热的珍宝。取玉石、瓷、铜、玛瑙等材质，集合书法、绘画、镶嵌、雕刻等中国传统工艺手法，掌中一壶得以变化万千，被誉为“集中国多种工艺之大成的袖珍艺术品”。其中，料胎画珐瑯彩（亦称“古月轩”）鼻烟壶更因製料之稀有、工艺之繁复神秘、效果之精湛，被视为壶中翘楚。在近日由香港亚洲艺术周举办的艺术品活动中，三十馀件色彩瑰丽的“古月轩”鼻烟壶一齐亮相，它们的主人，料胎珐瑯彩传承人由风华，下面细述她与这一工艺长达三十多年的不解之缘。

　　 

　料胎珐瑯彩鼻烟壶由于工艺的复杂与精緻，一直为皇家独享，圆明园中畅春园内的一处封闭庭院“古月轩”即是皇帝专门为製造此壶特设的工坊。料胎珐瑯彩鼻烟壶成就了“古月轩”，也使它成为这一工艺的代名词。叶仲三（一八六九─一九四五），鼻烟壶京派内画大师，世人皆知他内画技艺炉火纯青，却不知其是“内外兼修”的全能画匠。他的祖先就是“古月轩”的御用工匠，嘉庆年间因国力衰微关闭珐瑯工坊后，叶氏一族将“囚禁”在宫廷几百年的手艺带出了紫禁城，代代相传，到了叶仲三的儿子叶晓峰、叶?祺一代，更摒弃门户之见，招收外姓人王习三为徒。

　王习三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创建衡水特种工艺厂（现为衡水一壶斋工艺品有限公司），继承和发扬“古月轩”艺术。因缘际会，一九七九年，时年十六岁的由风华报考工艺厂学徒，从六十多名考生中被选中，开始学习绘製鼻烟壶。“我就是从小酷爱美术，喜欢画画，看到招学徒就去了，也没想到一下就考上，还能成为王习三的徒弟。”王习三根据由风华的绘画专长，选定她专攻“古月轩”艺术，由风华因此与“古月轩”结缘，成为叶氏料胎珐瑯彩第六代传人，一画就是三十馀年。

　珐瑯彩是原产于欧洲的粉状玻璃质色釉，于清朝康熙年间传入中国，它色彩艷丽，色釉高凸，可画于陶瓷胎、料胎（即玻璃胎）和金属胎上，烧製后呈现宝石般光泽。各种胎质的珐瑯彩鼻烟壶，当属料胎最难。透明的玻璃胎最常用于“内画”，即用极细的“L”形笔在壶的内壁上反画图案；不透明的涅白玻璃胎，胎质莹白，质地细润如玉，是用来“外画”珐瑯彩的料胎。由风华说：“别看都是画，‘内画’用普通颜料就可，画错了还可以改，而‘外画’除了要用珐瑯彩画，还要经受多次火的考验，烧製过后，图案也再无修改的可能。”

　“来，我给你看张图你就明白‘古月轩’难在哪里了。”由风华说?从手边取来一本名为《雍容华贵》的书册，这本书去岁十月出版，是第一本专门介绍料胎珐瑯彩鼻烟壶的书籍，书中以叶氏珐瑯彩传承人为线索，为世人揭开“古月轩”鼻烟壶的神秘面纱。由风华指?书中一件橄榄瓶形的《贵子献寿图》鼻烟壶说起。此壶高六点六公分，壶身浮雕三童子各背一个大寿桃，旋转壶身，童子的衣服、神态在相似中又有不同。“古月轩”鼻烟壶的壶坯，每一个都是纯手工吹製，如果是像此壶一样的特殊壶形或是雕花，就更考验吹壶师傅的功力。“壶坯和磨工难，其实也就几百块，而鼻烟壶的价值全在后面的画工和烧製。”由风华道。

　在方寸之间的壶身上画稿、勾线、上彩，画工的手眼要精，心神需静，丝毫的差误，就可能会影响壶的品质。由于料胎的熔点与珐瑯彩的熔点几乎相同，烘烧时火候很难掌握：温度太高，色釉熔开但壶胎可能变形，甚至在炉内爆炸；温度太低，珐瑯彩就容易结晶，不能附?在料胎上。不同的珐瑯颜色熔点也不同，黑色珐瑯熔点较高需要先烧，粉红色珐瑯的熔点相对较低留到最后再烧，因此上彩需要极强的逻辑过程。由风华解释：“就和画国画时一样，皴染一层之后再上一层。上一层的颜色就要烧製一次，这样才会有深浅和层次。一件‘古月轩’鼻烟壶，烧製少则三次，多则七、八次，每一次都是逐渐加温到七百度左右，加温过程四个小时。之后，要等它慢慢褪温再进行下一步的上彩和烧製，整个工序通常要花一个半月的时间。每年能顺利完成的壶最多也就七、八件，你现在看到的这三十多件鼻烟壶，几乎是我十年的全部作品。”

　珐瑯是在烧製的最后阶段才完全演变出独特的性质和外观，这是一个无法逆转的工艺流程。每次将鼻烟壶入炉烧製，都要冒?前功尽弃的风险，难以想像由风华内心经受过几多次险象环生的煎熬才得到不可思议的完美成果。“因为每个壶的大小、薄厚都不同，炉温要因壶而变，没有统一的标准，全凭经验。每次烧壶时我都提心吊胆，生怕出错。最害怕的就是在最后一次烧製时出问题。”

　由风华走到现场展示的一件长方形的鼻烟壶前说：“这件还未命名的壶起初由圆壶磨成方壶，画了一位村姑的形象，整体的效果我非常满意。可在最后一次烧製时，由于壶薄厚不均匀，壶身炸了一道裂纹，整个壶也就失败了，实在是可惜。”细看此壶，芭蕉颈纹配黄地卷枝叶纹，二正面开光画村姑画像，二侧面绘蓝料山水景致，画工细腻。壶身三分之一处确有一道横向的裂纹，但瑕不掩瑜，仍可见工艺的精到。“有的收藏家十分喜爱此壶，不吝出高价想收入囊中，可我不想卖掉。虽然裂纹很浅，不碍观赏，可毕竟是件残品，我要对收藏的人负责。”

　物以稀为贵，艺凭精称奇。正是由于烧製时的不可控因素，使得传世的“古月轩”鼻烟壶佳品凤毛麟角。一件清乾隆玻璃画珐瑯西洋仕女鼻烟壶更是于香港邦瀚斯二○一一年秋季艺术品拍卖会上拍出二千五百三十万港元的高价。加之国家对此工艺秘而不宣，只有叶氏传人王习三及其少数徒弟才掌握技艺，自然给“古月轩”鼻烟壶增添神秘色彩。

　从叶仲三到王习三，他们从未在自己的珐瑯彩鼻烟壶作品上加註过自己的款识，均以珐瑯彩堆写“乾隆年製”楷款于壶底。由风华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也都迎合公司的要求如法炮製。这个做法不是为了欺骗而仿製古董，而是对那个时期珐瑯彩作品的统一“商标认证”，亦是工艺水准比肩清代的暗示。由风华仍记得，有一次在古玩市场无意中见到自己做的壶，老闆张口要价几十万，并坚称此壶是乾隆年製的老货。由风华从那时意识到，造出的东西再好，如果没有自己的署名，一辈子也只能做别人眼中的“仿製品”，没有自己的东西。于是，从二○○五年开始，她将鼻烟壶底标识“由风华製”，标誌?自己的作品迈向一个新的时代。

　不同于叶氏鼻烟壶古典的风格，由风华的鼻烟壶有?鲜明的现代特色，色彩鲜艷夺目，题材更加广泛，除了山水、花鸟虫鱼、仕女、西洋人物等经典主题外，亦将熊猫、老虎、兔子等动物形象画在壶上。技法上承袭叶氏线条上的细腻，更将王习三内画的“撕毛法”融合到外画珐瑯彩中，使动物的毛髮处理得更加栩栩如生。人物衣料轮廓的线色也不再拘泥于单一的黑，而效仿西洋画法，依据衣服颜色的不同勾以对应的线条。从勾线花费一个月时间，还被师父批评“无起笔、无落笔，涂掉重画”的小学徒，磨砺为得心应手地糅合中西，以内画外的珐瑯彩艺术家，由风华从一而终地坚守?“古月轩”技艺：“一年辛苦到头造不出几隻漂亮的壶，人渐渐就没了耐性。和我同时开始学习的师兄弟都因承受不住珐瑯彩鼻烟壶的低成功率纷纷转内画或另做他行。我能坚持下来也只是热爱这门艺术，不忍心荒废它。”

　“墙内花开墙外香”，如今，每年找由风华订造“古月轩”鼻烟壶的多为外国收藏家，内地的鼻烟壶收藏也逐渐升温。由风华对壶从不怠慢，坚持不造重复的作品，同样的题材也力求富有变化。对艺术的精益求精使得她製作的鼻烟壶成为独一无二的珍品。

　传承到了由风华这一代也成了压力，她近年亦萌生了收徒的想法。“年轻的时候，画这么小的壶，我手稳神定，现在都需要借助放大镜来画壶了。其实对于学生的要求也比较简单，绘画功底是基本条件，最重要的是能坐得住，耐得住寂寞，能定得住神投入其中。”一隻小壶，浓缩了岁月，浸润?匠心，坚守、传承、创新，这或许是每一个从事中国传统工艺的匠人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