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烟缘一世情

　　从我记事起，一直到现在我们这里的人都不能接受女性抽烟的事实，但奶奶却是为数不多的女烟民之一。

　　听爷爷说：奶奶是地道的潮洲人，出生于书香世家本姓许，住在靠海边的城市，由于当时日本侵略中国战争的爆发，导致姐弟失散，父母被日本人杀害后卖到现在的爷爷家做丫鬟。爷爷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太公是我们这个地方的盐税官，家境比较殷实，而奶奶当时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太公嗜烟如命，奶奶便成了他专职的“烟童”。听说太公每天端坐在堂前，“长烟枪”一刻也不离手。太公抽烟之前，奶奶要先往洗净的注水烟筒里加水，然后再将切好的烟丝放到烟嘴上点火，每天清晨的第一锅烟奶奶便要帮太公将烟吸燃。太公“咕噜咕噜” 点完一锅又一锅，高兴了也教奶奶吸一两口烟，不知不觉中奶奶便染上了“烟隐”，有时也会趁太公不在的时候偷偷的点上一锅。一直到18岁和爷爷结婚就再也离不开烟了。

　　建国初期，按照当时的标准，我家被戴上了“地主”的帽子。土地、耕牛、余粮和房舍也在没收之列。据说耕牛和余粮还被拿到公园“展览”了三天三夜，太公太婆也就是在那个时期被“打倒”的。爷爷和奶奶在失去了亲人的同时也失去了一切经济来源，而这时，奶奶依然离不开烟，为了满足自己的烟瘾，种了好多烟草，每当夏秋季节，儿女们都要跑到田里，给她帮忙。除了自己吸食，有多的还可以换换其他东西。爷爷是文化人，经人介绍到经销社给人算帐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奶奶一生共养育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随着儿女们的出生，家里时常入不敷出。奶奶是个很坚强的人，为了生活，白天就到公社挣一角六分钱的工分，晚上到裁缝店领取一些衣物给人订纽扣缝补衣服，有时还要给爷爷所在的经销社浆洗被子，遇到月底大伙开会时还到厨房帮帮忙等。虽然成分不好，受到过一些人的指指点点，但性格乐观的奶奶从未向爷爷诉过苦，经常忙到深夜看到床上躺着的横七竖八的儿女们才有时间想想自己的父母和失散的姐弟。

　　等到儿女们都长大工作了，奶奶才没有自己种烟抽。记得小时侯，我们几个都争着给奶奶买烟丝和烟纸，因为要到村口路比较远，一次可以有二分钱的“跑腿钱”。至今都还记得奶奶接过烟时笑咪咪的样子，当我们几个笨手笨脚地给奶奶递过烟嘴和洋火的同时，奶奶熟练的一手撕下烟纸一手把金黄的烟丝均匀地撒在烟纸上，随后变戏法似的将卷成喇叭状的香烟插在烟嘴上，烟头忽明忽暗。那时候，我们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晚上做完作业，坐在奶奶身边听奶奶讲故事，那时最喜欢听的就是鬼故事了。奶奶讲故事时总是先点燃一支烟，在烟雾中，故事更显得神秘。等我上小学了，奶奶不抽自制香烟了，总是买最便宜的没有牌子的白包烟。我最喜欢帮奶奶点烟，看着奶奶总是舍不得抽好烟时，我总是对奶奶说：“奶奶，等我长大后，我给你买好烟抽。”这时，奶奶就会一个劲儿地夸我乖，说我懂事。童年和奶奶一起的往事，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无比温馨。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通过招聘进入了烟草公司，又是销售人员。小时对奶奶的承诺又浮现在脑海，工作之余回去看看奶奶，顺便也会带上几包香烟孝顺孝顺她老人家。奶奶总是说我破费，两眼却盯着烟盒上不认识的字一个劲地询问。当时的我，因为天天面对零售户，对奶奶的询问有一搭没一搭的，可奶奶每次拿到香烟逢人就自豪地说“我孙女在烟草公司上班，又给我带烟了”。其实，奶奶的肺不好，一到秋天就咳个不停，一停下来，就又烟不离手了，为此，我们一家人也没少数落她：“抽烟没好处，为什么烟瘾总这么大？就不能不抽吗？”奶奶总是据理力争：“抽上一支烟，胜过活神仙，除非我死了才不会抽烟！”每次奶奶一说到这，我们就都不好再说什么了。想想奶奶的“烟史”，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人生，从七、八岁开始就和烟结下了不解之缘。即使是在人生最困难的时期也没有想过要戒烟。用奶奶自己的话说：“正是烟，使我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也因为烟，使我从日本侵华时血淋淋的一幕和失去双亲的痛苦中走了出来。”其实奶奶何曾忘记过自己如此凄惨的身世，每当看到电视上出现日本人的剧情奶奶都忍不住调换频道。现在的日子好过了奶奶也曾回潮洲寻找失散的姐弟，终因记忆太少而放弃。奶奶一直说此生不后悔，到爷爷家时一个人，现在曾孙也有四、五个了，实现了四代同堂。奶奶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死后能将骨灰撒向汀江，流入潮洲。

　　奶奶的一生都与烟有关。记得奶奶生病住院时，因为疼痛，打火机总也打不出火，还总说儿孙们买的打火机没用，又或者是把烟拿反了点。奶奶已经87岁的高龄了，用医生的话讲到了油枯灯灭的时候。可我们总也不信，直到有一天，奶奶说不出一句话，用骨瘦如柴的手指着桌上的卷烟，双手颤抖着、嘴唇哆嗦着，看到奶奶企求的眼神，我们都会不自觉的泪如雨下，耳边总萦绕着奶奶曾说过“除非我死了才不会抽烟”的话。最后奶奶躺在病床上一边不断地呻吟，一边握着烟不断地抽着。在奶奶的一阵咳嗽声中，在一片呛人的烟味中，奶奶终于结束了她长达80年的“烟史人生”，真是一生烟缘，一世情啊！

　　奶奶入殓时，又把那根烟嘴连同许多衣服放进了棺材，大家都说：“奶奶活着时喜欢抽烟，就让她带上这根烟管去天堂继续她的‘烟史人生’！”以后每次清明节给奶奶上坟，我们都会不由自主的在奶奶的坟上烧上几支香烟，让她在天堂也能抽上几支人间的烟。